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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血YOUNG 醫】系列(二)步出巨塔 破除就醫藩籬

  近年各縣市政府重視民眾就醫權益,積極推動醫療平權,強化偏鄉或弱勢民眾的健康照護網絡。然而現在醫療已不似早期的「醫師說了算」的時代,在超時工作、健保給付受限、醫療糾紛、甚或將醫療視為服務業等種種主客觀考驗下,內外婦兒急「五大皆空」的問題時有所聞。對那些年輕醫師而言,如何兼顧生活、臨床,甚或跨出任職醫院支援其他醫療院所?又如何在各式壓力下保有從醫的初衷及熱情?

◎與街友的不解之緣

  黃聖揚是台北慈濟醫院急診部第三年的住院醫師,相較其他專科,急診的病人雖然無法在當下就恢復健康,但是醫師可以穩定他們的生命徵象,將病人從危急的狀態下救治回來,成效相對立竿見影,因此他選擇這一個現今投入者較少的急症科別。不一樣的是,還是住院醫師的他向醫院主管及衛生局申請通過,每個月總會利用一個下班後的晚上來到台北車站替街友看診。

  回想起自己與街友的特別機遇,黃聖揚說自己當替代役時在台北市的社福機構服務,每個晚上都要到當區巡視街友需求。恰好室友跟老婆的業務也都與街友相關,在這樣的連結下,2022年底新冠肺炎疫情邁入尾聲時,他接到思安慈善服務協會「街頭家醫義診計畫」的邀請,讓他與當時的室友傅奕愷醫師決定一同走上街頭,照顧這群以天地為家的弱勢朋友。黃聖揚說:「這個計畫只有些許車馬費,加上大家對街友的刻板印象,所以對方說願意上街的醫護人員不好找;但或許是過去經常接觸的關係,我跟傅醫師馬上就答應了。」

  傍晚六點半,黃聖揚跟該協會的護理師、社工師一同來到台北車站,先走一圈詢問每個街友有無看診需要,而有些事前就知道有看診需求的則會在走到他的位置時就地看診。街友最常見的問題不外乎是皮膚病、傷口、呼吸道感染、感冒、慢性病或身心疾病,醫護在現場會視情況提供協助,但偶爾遇到緊急情況,還是必須打119送醫。

圖說:住院醫師第三年的黃聖揚因為喜歡急診在救治上的立竿見影,所以選擇投入急症科別。(圖/盧義泓)

  曾經有一位二十多歲、智能不足的年輕街友吃泡麵時燙傷下半身,醫療團隊去訪視時,他的皮膚多是一級燙傷,二級燙傷則占2至3%,雖然處理不難,可是因為燙傷將近一週,衣褲沾黏傷口,甭說褪除十分疼痛,讓他們更驚訝的是脫下來的褲子上有許多小蟲。因此針對這個個案,除了醫療處置外,協會的社工師也找尋新的衣服讓他更換,加上後續的訪視照顧,幾週後黃聖揚再看到這名年輕人時,雖然一樣在街邊,但是傷口已經痊癒,整個人也變得乾乾淨淨了。

◎作醫療院所的橋梁

  「其實滿有成就感的。」黃聖揚說,他們所做的事情算是醫療院所的橋梁,街友大都知道沒錢可以去社福單位拿掛帳單看診,所以他們從旁協助,透過訪視讓需要就醫的個案知道自己的健康問題。可是一體兩面的是,對街友來說,健康經常不是他們最在意的事。

  他分享一名七十多歲阿公的故事。醫療團隊剛開始前往時,阿公很排斥他們的建議,他的耳朵被惡作劇的年輕人用剪刀剪了一刀,掉了一半,垂在臉頰邊,傷口已經結痂,口罩就搖晃晃地勾在掉一半的耳朵上。經過多次見面跟溝通,阿公慢慢接受他們清洗傷口的衛教,決定接受義剪跟清潔,之後,他不但外型亮麗許多,黃聖揚更發現他耳朵傷口其實早已癒合。他說:「阿公不知道年輕人為什麼要剪他耳朵,但他認為自己再活也沒幾年,所以不去看醫生,二來他也擔心自己的狀況去醫療院所會遭受別人的異樣眼光或不好的對待。」

  以前在醫學院學習各式各樣「以人為本」的人文課程,但到急診工作後,黃聖揚發現在絡繹不絕的就診人潮下,醫師要落實人文不是易事,因為消化人潮的過程中還是以「看病」為主,而照顧街友的兩年,卻是「看人」的實踐。有一名原本已經被安置的個案從機構跑回台北車站當街友,黃聖揚跟社工探視後才知道他是一名大腸癌轉移肝臟的末期病人。原來,在機構都會規律替病人打嗎啡止痛,但是便祕是嗎啡的副作用,所以這名個案必須在疼痛和正常排便中做選擇,他只想用軟便劑正常排便,於是溜出來就不想回去了。

  黃聖揚知道後與他溝通:「你可以正常大便很好,但我能給的止痛藥有限,而且效果不如嗎啡,如果你痛到受不了還是要跟我講。」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再見面時個案還是笑笑地跟他打招呼,但是再下一次,他就告訴醫生自己已經痛到受不了,希望回機構打嗎啡了。


圖說:黃聖揚每個月有一天利用自己的下班時間到台北車站照顧街友。(圖/黃聖揚提供)

  走入街頭看見不一樣的需求,這名年輕的住院醫師有感說道:「處置都是很簡單的過程,但是街頭看診需要花很長的時間跟個案溝通,我們不是要拿走醫療業務,而是希望透過我們的衛教讓他們重返醫院,維護他們該有的醫療權益。」

◎城鄉資源差距的無奈

  一般民眾可能不知道,醫學中心的急診業務不只侷限在病人急救,還囊括了市政單位、消防局的人員訓練,偏鄉離島的支援業務。以台北慈濟醫院急診部為例,急診醫師需要配合消防局訓練消防員,也要支援三軍總醫院澎湖分院、國軍桃園總醫院新竹分院、康寧醫療財團法人康寧醫院、瑞芳礦工醫院和桃園怡仁綜合醫院,然而評鑑規定醫學中心等級的醫院必須有一定比例的專科醫師全部從事急診相關業務,所以能支援的醫師數有限,因此台北慈濟醫院採意願制,讓有意願的醫師前往支援。

  升任主治醫師邁入第四年的吳孟諭自言,他不適合步調慢的工作,也不想被單一個系統侷限,所以選科來到急診,這裡就像超快版的家醫科,下班後能有許多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資源豐厚的大台北行醫,一般來說很難想像偏鄉離島的居民就醫有多不方便,但這對吳孟諭來說並不困難,因為每個禮拜前往支援就是他的工作範疇之一。

圖說:吳孟諭在執行醫院臨床業務的同時,也會每週前往偏鄉離島支援診療。(圖/盧義泓)

  以離島來說,那裡的疾病並不複雜,但是多了許多都市沒有的環境醫學,包含潛水夫病、水母螫傷、獅子魚與海膽刺傷等等。這也讓許多年輕醫師在初次前往時相當忐忑。「第一次去很怕啊,就怕遇到一些從來沒想過會發生的事情。」夏天的澎湖有許多遊客,當地急診室三不五時會遇到踩到海膽或被水母螫傷送醫的傷患,「海膽的刺很多,只能盡量拔除,但有些夾不出來、一夾就碎掉的刺,所以只能把剩餘破碎小刺壓碎清出來,避免蜂窩性組織炎。雖然是在台北學不到的經驗,但是我們一開始很怕去支援。」為了解決問題,前往支援的幾個年輕醫師成立了「Young Vs群組」,遇到沒看過的問題就在上面即時詢問,同儕會協助找資料或經驗分享,而後隨著時間推進,當地也開始有資深主治醫師帶領教學,穩定年輕醫師不安的心。

  然而,離島還是會遇到資源受限無法直接治療的窘境,所以必要時他們還得陪同病人坐飛機後送回本島。吳孟諭坦言:「地區醫院跟醫學中心能做的事情不一樣,光以ECPR來說,大醫院只要條件符合就能啟動葉克膜,但在偏鄉就只能單靠CPR跟ACLS看有沒有機會救回來。急診醫師能施展的能力受限,但換個角度看,若是成功救治,成就感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成。」

  有一回他在新竹支援,一對夫妻吵架後,患有憂鬱症的太太喝了酒吃了藥還吞了無色無味的麻醉毒品,在家意識改變被先生開車送到醫院。不知道事態嚴重的先生到急診後,先找張床將太太放著就去停車,沒有掛號報到或告知現場醫護,直到一名經過的消防員發現狀況不對,前往一看才發現太太早就斷氣了。

  吳孟諭與醫護人員隨即展開急救,停車回來的先生在一旁哭得死去活來,但帶著一個空瓶的他也搞不清楚太太到底吞服了哪些東西。最後太太雖然插管壓胸救回一命,可是礙於毒藥要外送檢驗,且解毒劑庫存侷限,無法及時對症下藥,醫療團隊也只能先給予支持性療法,她在加護病房住了幾天後,還是不幸離開。這讓吳孟諭相當感慨:「在雙北除了馬上檢驗,還能會診或轉送毒物科,接受多團隊照護,可是在醫療受限的地區發生這種事,就算一直胸外心臟按摩與電擊,也無法矯正根本原因,可能到最後還是無法救治。」

◎走出自己的出色道路

  「成就感就是可以兼當他科醫師做平常不會做的治療。」他遇過一個被魚刺卡住的小男孩,因為地處偏鄉,無法前往有耳鼻喉科值班的大醫院,所以來到急診,最後吳孟諭親自動手夾魚刺,解決小男孩的痛楚。對此,他笑說:「偏鄉支援就是一人多工,看你能多到什麼樣。很多時候,現場只能靠自己突破,也因此現在急診醫學要訓練很多科別,目的就是盡量完善醫師的訓練,不過我想,醫療是我們的本業,年輕人還是都會願意前往的,因為我們可以靠自己將它轉換成不一樣的形態。」


圖說:支援偏鄉,很多時候醫師需要一人多工,因此急診的訓練必須非常紮實。(圖/盧義泓)

  「我覺得急診的價值在於及早診斷,透過急救穩定生命徵象,讓病人有時間進一步接收專科治療。相較於基層,我更想在大醫院打拼,因為能做的事情比較多,也更有挑戰,當時我也是因為想要跟病人相處才會走上這條道路。」因為年紀輕,在第一線難免會遇到不信任的家屬或病人,一樣病情解釋,年輕醫師提出許多證據、花上十倍力氣都比不上資深醫師一兩句話。但這並不影響吳孟諭對待病人的方式,他認為:「我們自己當病人的時候也會希望醫生多講一點,因為往往都是回到家才想到問題。與其讓他們上網搜尋越來越擔心,不如一開始就講清楚,雖然他們還是會上網查,但至少跟我講的方向是一樣的。」

  與一般人的作息相反,育有兩個孩子的吳孟諭幾乎都上大夜班,因為下班回家補眠的時間恰好是孩子的上課時間,傍晚起床後才是他們一家人真正的相處時光。儘管如此,對急診工作充滿熱情的他仍對急診讚不絕口:「急診沒有英雄,只有團隊,我覺得如果你是一個出色的人,不管走什麼路都會走得很出色,所以我要更努力成為出色的人,只要球來就打,何況急診真的超棒、超好玩的!」


圖說:熱愛急診工作的吳孟諭期許自己更加出色,將醫療本業走出不一樣的形態。(圖/盧義泓)

 (文/廖唯晴)